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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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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明遠並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雲波詭譎,這一晚倒是睡得很是安寧,一覺醒來,窗外已經天色大亮。

睜眼看見屋裏色色精致的陳設,他怔楞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已身處淩氏。

淩氏……

一想到這兩個字,他就覺得頭痛欲裂,頭大如鬥,恨不得繼續睡過去,不必面對那些紛雜煩擾的人和事。

只是……身處局中,又哪裏能脫開這些紛擾。

肖明遠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身,漫不經心地傲視一圈,發覺淩氏待客禮數倒很周全,一應換洗衣物、洗漱用具早已備好,並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苛待人。

他揉揉眼,換了件衣服,簡單洗漱後走下二樓。

雪萊早已睡醒,正坐在寬大的落地窗邊翻讀一卷書冊,聽到響動,擡頭對他微微一笑:“昨晚睡得可好?”

他這話問得有些奇怪,聽來像是主人問候客人。肖明遠卻沒心思深究這個,只是揉了揉脖子道:“還好。”

他在桌邊坐下,看著桌上早已備下的琳瑯滿目的早餐樣式,看來都還沒動過,於是問道:“你還沒吃早點?”

雪萊放下書卷,推動輪椅慢慢“走”過來:“我沒什麽胃口,所以就想等你一起了。”

“波鳥說你身體很差,再沒什麽胃口吃東西,那不是雪上加霜。”

雖然對方是當代劍聖,一門宗師,不過許是因為他的言談神色過於溫和,肖明遠原先那種深刻的敬畏感也淡化許多,甚至能毫不客氣地開口教訓。

“你不好好保重身體,擔心受罪的還是身邊的人。”

雪萊微微苦笑,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點頭說了句“你說的也是”,隨手拈起一片芙蓉糕慢慢吃了。

肖明遠一覺睡醒,肚子也餓了,聞到食物香氣,沒心思再多說什麽,拿過碗筷直接吃了起來。

等到吃得差不多,他放下筷子,下意識掃視四周,像是在找尋什麽。雪萊笑了笑,似是通曉他的心思,將一碟紙巾遞到他面前。

“謝謝。”

肖明遠伸手接過,抽出一張拭凈嘴角。想了想,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當初怎麽會收淩昊天為徒?”

這是他心頭困擾已久的疑惑。淩氏是世界第一的超級財團,淩氏少帥身為財團繼承人,應該從小就受到極為精細嚴苛的照料,連外出都被保鏢重重圍住,怎麽有機會認識劍聖一門的掌門,還拜入門下?

這是多年前的往事,涉及本門私隱,雪萊本不想多提。只是看他純粹好奇探究的表情,不忍掃他興致,於是淡淡一笑:“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多年前?

肖明遠在心裏迅速做了一下加減法,那時候淩昊天只是十幾歲的少年,當代劍聖也不過二十多歲——尋常人還懵懂無知的年紀,這個人卻已成就宗師之名,實在令人驚訝嘆服。

“我剛下山時,曾與昊天的父親……也就是淩氏先任董事長有過一面之緣,相交莫逆。幾年後再度相聚,他便請我去淩氏小住。”

雪萊斟了一杯清茶捧在掌心中,眼底映著那一縷裊裊不息的白煙,露出一絲微弱笑意:“那時候昊天是個不折不扣的叛逆少年,一到晚上就呼朋引伴地去酒吧鬼混——因為先任董事長公務繁忙,無暇顧及他,父子倆的感情一直不太好。他的勸告昊天從來不聽,連著幾個私家教師也都被氣走。”

“無奈何,先任董事長只得拜托我來替他教導獨生愛子。”

肖明遠聽得目瞪口呆,完全沒辦法把如今雍容優雅的淩氏少帥與街頭那些痞裏痞氣的小太保等同起來。

如果淩氏的人知道淩氏少帥有過這麽一段青澀叛逆期,只怕會驚得跌破眼鏡。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半調侃半認真地說道。

雪萊笑意溫朗,一如晨間日光,輕聲嘆息:“其實昊天只是太過氣傲——本就是出身豪門的天之驕子,又才智超群,自然不會甘願受人擺布。他並不是真的喜歡頹廢沈淪的生活,只是不知該怎樣去適應這個社會。”

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語調淡然:“就如這品太極翠螺,只有用七分開的滾水沖泡,才最得其佳妙。多一分或者少一分火候,都只能毀了良才美質。”

他話說得簡單平淡,內裏意味卻極深遠。肖明遠細細沈思,只覺得回味無窮,不覺嘆息:“因才施教……說來輕巧,卻又談何容易。”

“是啊,談何容易……”

雪萊合上杯蓋,發出極清脆的“叮”一聲響:“可是不能因為不容易,就不去做——在我看來,只是多費一番心思去摸清楚他到底想什麽、要什麽;而在他,卻是一輩子的前程。”

肖明遠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對視上他清遠平和的視線,忽然明白淩氏少帥和林皓夜這一對執拗倔強心性奇高的師兄妹為何會對他如此推崇敬服。

這樣一個人……天生就有攫取信任和依賴的特質。

“那你是怎麽……‘馴服’淩氏少帥的?”

他猶豫了幾秒鐘,終於找到一個比較貼切的詞語來形容這一對師徒的關系——看淩氏少帥對他的態度,簡直就是莎翁名作《馴悍記》的現實版啊。

雪萊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他與淩氏少帥的結緣其實是在更早的三年前——在那場車禍事故中,那個少年被困在海底沈車中,望向窗外的眼神死寂沈沈,杜絕了光與希望,比日光無法照射到的千丈海底更要晦暗沈寂。

那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奄奄一息的少年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只是心頭猛地一顫,似是被那樣的目光刺中了心頭最柔軟處。

而當三年後在淩氏再度見到那個少年時,他才明了,自己恐怕是沒法對這個孩子輕易放手了。

“昊天的脾氣,看著囂張倔強,其實也不是無跡可尋。因為心高氣傲,所以他只敬服強者——而要讓他聽話服從,只能在他面前顯露實力,當他從心底被折服時,自然會聽話順從。”

這一番論調,肖明遠還是頭一回聽到,只覺得咋舌不已。可是仔細想想,倒也的確是實情。

而他也由這話從淩氏少帥聯想到另一位劍聖弟子:“那……皓夜呢?”

“皓夜?”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雪萊目光閃了閃,漸漸浸染上一層濃重陰翳。

肖明遠知道他想起了兩年前那段慘烈過往,正自悔失言,忽聽當代劍聖低聲道:“皓夜為人,秉性重情,卻又倔強偏激——越是以威勢相逼壓,只會迫她決然反抗,即便神魂俱滅也在所不惜。要她聽服,只能以誠意換她的情分。”

倔強偏激……

肖明遠回想起多年前那個眼光忽閃盯著他瞧的小女生,總是一笑露出兩顆尖尖虎牙,實在無法把人和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

然而回想起兩年前南疆地宮中,那個斷然剜出自己左目的決絕女子,他不得不承認,這句評語的確恰如其分,精準無誤。

“那你……又是怎麽把她收入門下的?”

他試探著問道。

當年在南疆地宮中,陰陽家大祭司曾依稀提及林皓夜之前經歷,似乎她初遇雪萊時仍是厲鬼之身,還犯下血腥殺戮……既然如此,當代劍聖是如何讓她返魂還陽,又怎會放心將她收入門下?

雪萊沈默了一會兒,手指下意識摩挲著木輪椅扶手上的花紋,許久沒有回答。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當年之事,原委錯雜——林皓夜固然手段殘忍,罪業累累,可是將一個原本善良的小女孩逼成滿心怨毒的厲鬼,這難道能說是全然無過?

“……我第一次見到皓夜時,她站在滿屋屍體中,卻神色平靜——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想將她斃於劍下。”

他在說這句話時,神色淡淡,並無半分殺氣,然而肖明遠卻驚出一身冷汗。

“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淪為厲鬼,已經是人間慘劇……難道還要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嗎?”

雪萊輕嘆一口氣,在談及這個女弟子時,眼中流露出憐惜之色。

“我借純鈞劍身替她重塑肉身,其中緣由覆雜,也不必贅述。原本留她在身邊,只是想化解她心中怨毒戾氣。又怕她閑著無事去惹是生非,就傳了她一些劍技。沒想到她天分之高遠出我意料,若是就此埋沒也著實可惜,所以一直猶豫,不知該是否收她入門。”

肖明遠完全理解他這種心態:一方面有憐才之心,另一方面又擔心她心術不正,如果收入門下,也許會成為本門絕大的禍根。

“但是……你還是收她為徒了?”

“是啊……”

雪萊仰頭靠在輪椅上,眼角卻是望著窗外那一方碧空,笑意中浸染了些許倦意:“夜兒……只是個倔強的孩子,雖然性情偏激容易走上岔路,到底本性也無大惡——總不能因為莫須有的可能,就埋沒她一生吧?”

他忽然轉過頭,對肖明遠眨眨眼——出乎意料的,那個表情竟然帶著幾分俏皮與得意:“雖然有點冒險……不過從現在看來,我的眼光並沒有錯。”

肖明遠驀地生出一種錯覺,仿佛窗外明媚絢爛的陽光瞬間變得黯淡,滿眼裏只有那一笑的風采。

這樣一個人……也難怪淩氏少帥會如此眷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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